坐飞机回家大叔非要用他的经济舱换我的头等舱,还理直气壮地说:年轻人吃点亏是福,我没理他,空姐却毕恭毕敬地对我说:机长请您去驾驶舱
引言
当冰冷的金属疲劳在一个两万米高空的密闭铁盒里悄然蔓延时,人性的疲劳往往会提前爆发。
我曾以为,这次期待已久的归家之旅,会是与无数个枯燥数据和冰冷模型告别后的短暂喘息。
直到那个操着浓重口音的男人,用一句“年轻人吃点亏是福”,理直气壮地企图夺走我用安宁换来的小小空间。
我没有回应,因为我知道,与愚蠢争辩,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我消耗。
然而,当身着制服的空乘人员穿过人群,毕恭毕敬地在我面前低语时,我才明白,有些麻烦,你躲不掉,因为它就刻在你即将乘坐的这架飞机的骨骼里。
01
HU7899航班的头等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茧。
岑寂将自己陷进宽大的米色真皮座椅,戴上了那副昂贵的Bose降噪耳机。
外界的喧嚣瞬间被一种深海般的宁静所取代,只剩下飞机空调系统均匀而沉闷的"白噪音"。
他太需要这种宁静了。
过去三个月,他几乎是连轴转,每天睡眠不足四小时。
作为国内顶尖的结构应力与金属疲劳分析师,他刚刚带领团队解决了一个困扰了某欧洲飞机制造商近半年的翼盒连接处微裂纹难题。
那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战场是放大千百倍的金属晶格图像和无穷无尽的有限元模拟数据。
当他提交最终报告,看到对方首席工程师邮件里那个长长的"Brilliant!!!"时,岑寂没有感到兴奋,只有一种被彻底抽干的虚脱。
所以他拒绝了后续所有庆功宴和技术交流会,用几乎是逃离的姿态,登上了这架返回故乡长沙的飞机。
他只想睡一觉。
不思考,不分析,不计算。
空乘孟琳送来一杯温水和一块热毛巾,她的动作轻柔标准,脸上是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
"岑先生,我们预计三十分钟后起飞,飞行时间大约两小时十五分钟。如果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吩咐。"
岑寂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他甚至懒得睁开眼睛。
他能从气味和声音分辨出机舱里的一切:毛巾的消毒水味,空气加湿器喷出的水雾味,远处经济舱传来的隐约人声……这些都像是一首催眠曲。
就在他即将坠入梦乡时,耳机的降噪功能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缝。
一个略显油滑,又带着不容置喙的音调,强行钻了进来。
"哎,我说小伙子,跟你商量个事儿。"
岑寂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没有动,甚至没有摘下耳机,假装已经睡着。
他讨厌这种不请自来的"商量",尤其是在他明确表示需要休息的时候。
那个声音的主人似乎并不在乎他的反应,反而离得更近了。
一股淡淡的烟草和劣质香水混合的味道,侵略性地刺入他鼻腔。
"小伙子,别装睡了,我看见你刚才还喝水呢。你看啊,我这儿是经济舱的票,你这是头等舱。咱俩换换,怎么样?"
岑寂终于缓缓睁开眼,摘下了耳机。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约莫五十岁的男人,地中海发型,油光锃亮。
一件不合身的Polo衫紧紧绷在微凸的啤酒肚上,手腕上戴着一串油腻的珠串。
他脸上挂着一种自以为是的亲和笑容,眼神却在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岑寂的座位,仿佛这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不换。"岑寂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多余的情绪,像是陈述一个物理定律。
男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拒绝会来得如此干脆。
他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量,好像声音大就占理一样。
"哎,你这年轻人怎么回事?我跟你好好商量呢。我年纪大了,腰不好,坐经济舱那小位置,俩多小时下来骨头都得散架。你年轻人,身体好,挤一挤怕什么?"
他的声音引来了周围零星几个头等舱乘客的目光。
岑寂不喜欢成为焦点,他只想解决问题,然后继续睡觉。
"先生,如果您需要更舒适的座位,可以咨询乘务员升舱。"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服务台。
"升舱?那不要钱啊?"男人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有现成的你这儿,我花那冤枉钱干嘛?小伙子,我跟你说,做人要懂得尊老爱幼。我这是在给你上社会课呢。"
岑寂重新戴上耳机,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给出了解决方案,剩下的,是对方自己的问题。
他选择用沉默来终止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话。
然而,沉默在某些人看来,是软弱。
"嘿!你什么态度!"男人被彻底激怒了,他伸出手,一把抓向岑寂的耳机。
02
男人的手指粗糙而油腻,即将触碰到耳机外壳的瞬间,岑寂的手腕闪电般地抬起,精准地格开了对方。
他的动作不大,甚至有些轻描淡写,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男人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他脸上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羞恼和愤怒交织在一起。
"你还敢动手?"他咆哮起来,声音在安静的头等舱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一下,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连准备进行起飞前最后安全检查的孟琳也快步走了过来。
"先生,先生,请冷静。发生什么事了?"孟琳挡在两人中间,身体微微倾向那个中年男人,这是服务业标准的安抚姿态。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男人指着岑寂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我老人家好声好气跟他商量换个座,他不光不肯,还动手打人!你们飞机上就是这么对待乘客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很聪明地避开了自己先动手的细节,直接将"动手"的帽子扣在了岑寂头上。
孟琳转向岑寂,目光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
她当然看到了刚才的全过程,知道是男人先伸手,但她的职责是平息事端,而不是裁决对错。
"岑先生,不好意思打扰您。这位先生说他身体不适,想和您换一下座位……"她的语气非常客气,但话里的意思却是在暗示岑寂是否可以"大度"一点。
"我的答案刚才已经说过了。"岑寂的语气依旧平淡,但眼神已经冷了下来。
他看着孟琳,一字一顿地补充道,"并且,是他先动的手。"
周围开始响起窃窃私语。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尊重老人。"一个打扮富态的女人小声对同伴说。
"就是啊,换一下怎么了,反正都是坐飞机,在哪儿不是坐。"
"看那小伙子穿得普普通通,这头等舱票指不定怎么来的呢,一点素质都没有。"
这些声音不大,却像一根根细针,精准地刺向岑寂。
这个世界有时候很荒诞,人们不问前因后果,只凭自己的臆想和偏见,就能轻易地给人定罪。
中年男人听到周围的议论,更加得意了。
他挺直了腰杆,摆出一副道德审判者的姿态,对着岑寂语重心长地说道:
"小伙子,听见没有?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我跟你说,年轻人,吃点亏是福。今天我让你坐到经济舱去,是磨练你的心性,是为你好。你以后到了社会上,会感谢我的。"
这一番"福报论"说得理直气壮,冠冕堂皇。
孟琳脸上的职业微笑也有些挂不住了。
她再次尝试调解:"这位先生,要不这样,我们经济舱第一排的座位空间也比较大,我试着帮您协调一下,您看可以吗?"
"不行!"男人断然拒绝,"我就要这个座!他今天必须跟我换!"
他似乎把这当成了一场权力的角逐,他必须赢。
赢了,就证明他的人生经验和社会地位,碾压了这个沉默的年轻人。
岑寂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他每天面对的是关乎上百人生命的冰冷数据,分析的是纳米级别的金属裂纹扩展。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进行过这种低层次的纠缠了。
这让他感到一种比连续工作72小时还要深的疲惫。
他缓缓摘下耳机,不再看那个男人,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孟琳。
"乘务长,"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杂音,"按照民航安全规定,乘客登机后不得随意更换座位,尤其是在起飞前。如果这位先生继续骚扰我,并影响航空安全秩序,我要求你们机组人员介入处理。"
他的话专业而冷静,直接将问题从"道德绑架"上升到了"航空安全"的层面。
孟琳的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
她知道,对方说的是对的。
这不再是简单的座位纠纷。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看似好欺负的年轻人,居然会搬出"规定"来压他。
他正要开口继续撒泼,孟琳的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了"滴滴"的提示音。
孟琳拿起对讲机看了一眼,那是一条来自驾驶舱的文字信息。
只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就变了。
那种变化非常微妙,先是愕然,随即是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一种极度的震惊和肃然起敬。
她放下对讲机,深吸了一口气。
之前那种职业化但略带疏离的微笑从她脸上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甚至带着一丝紧张的恭敬。
她没有再理会那个中年男人,而是径直走到岑寂面前,微微弯下腰,用一种近乎耳语,却又清晰到足以让周围几个人听见的声音说道:
"岑先生,非常抱歉,打扰您休息了。陆机长请您现在去一趟驾驶舱。"
0.3
整个头等舱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如果说刚才的争吵是嘈杂的市井闹剧,那么孟琳这句话,就像一颗投入池塘的深水炸弹,没有巨响,却掀起了滔天暗涌。
驾驶舱?
那是什么地方?
是整架飞机的神经中枢,是闲人免进的绝对禁区。
别说是乘客,就连普通的空乘人员,没有机长的允许都不能随意进入。
现在,机长竟然"请"一个乘客过去?
还是用如此恭敬的态度?
那个中年男人的嘴巴还保持着准备开喷的O型,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他脸上的表情,从嚣张到错愕,再到困惑,最后定格在一种滑稽的茫然上。
他脑子里的"社会经验"数据库,此刻已经完全宕机。
周围那些窃窃私语的乘客,也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们看着岑寂,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不解。
这个穿着简单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岑寂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并不想去驾驶舱。
他只想睡觉。
而且,他认识陆机长?
陆远航?
那个倔得像头牛的老头子?
他抬起眼,看向孟琳。
孟琳的眼神非常诚恳,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放得极低。
岑寂知道,如果不是万不得已,陆远航绝对不会在起飞前用这种方式找他。
这意味着,出事了。
而且是只有他才能解决的事。
一种熟悉的、被工作支配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缓缓地叹了口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搭在座位上的薄外套,跟着孟琳向驾驶舱走去。
当他经过那个中年男人身边时,他甚至没有斜视对方一眼。
彻底的无视,远比任何言语上的反击都更具杀伤力。
男人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给岑寂让开了路。
他能感觉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聚光灯一样打在他身上,充满了嘲讽和审视。
刚才他营造出的"道德高地",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
他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脸颊火辣辣地疼。
穿过服务区,孟琳在一扇厚重的门前停下,用密码和钥匙打开了门。
"机长,岑先生到了。"
驾驶舱内空间不大,密密麻麻布满了各种仪表和屏幕,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光。
一个肩上扛着四道杠的男人转过身来,他头发花白,但腰背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鹰。
正是海航的王牌机长,陆远航。
"岑工,真不好意思,把你从假期里给揪出来了。"陆远航的声音沉稳有力,但岑寂能听出一丝隐藏的焦虑。
"陆机长,"岑寂点了点头,"出什么事了?"
副驾驶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他看到岑寂,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崇拜,连忙起身让开位置。
陆远航指着主显示屏上一条不断跳动的红色数据流,表情凝重地说道:"起飞前的最后一次检查,我们发现左翼根部的3号应力传感器,传回来的数据出现了异常波动。它的静态读数比正常值高了0.08 08。"
岑寂的目光瞬间锐利了起来。
他凑近屏幕,瞳孔里映出那串鲜红的数字。
"上周?"
"对,"陆远航沉声说,"上周从法兰克福回来,也是这型号的飞机,同样是3号传感器,在巡航高度上出现过几次瞬时峰值。落地后机务用常规的超声波和X光都检查过了,什么也没发现,最后定性为传感器信号干扰。"
岑寂盯着屏幕,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无数的结构图、材料性能曲线、疲劳载荷谱在他的脑海里闪现、重组。
"常规检查发现不了……"他喃喃自语,"干扰?不可能。同一个位置,不同飞机,出现类似异常,这绝对不是巧合。这是典型的‘系统性风险前兆’。"
他抬起头,直视着陆远航:"你怀疑是金属疲劳,而且是目前NDT技术难以发现的早期微裂纹?"
陆远航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和沉重:"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查了今天的乘客名单,没想到你正好在这架飞机上。岑工,你是这方面的权威。我现在需要你给个判断——这飞机,还能不能飞?"
一瞬间,整个驾驶舱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窗外,地勤人员正在做最后的撤离,引擎的轰鸣声预示着这架满载三百多名乘客的庞然大物即将升空。
而现在,这三百多条生命的重量,都压在了岑寂的肩膀上。
04
岑寂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眼神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冰冷。
他伸出手指,在屏幕上那条跳动的红色曲线上轻轻划过。
"把这架飞机过去三个月的飞行数据,特别是高G值机动和重着陆记录调出来。还有,最近一次的A级检修报告,重点是机翼和机身连接部分。"他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副驾驶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陆远航。
在驾驶舱里,机长是唯一的权威。
陆远航却毫不犹豫地对副驾驶点头:"按岑工说的做,快!"
副驾驶立刻在复杂的控制面板上操作起来,几秒钟后,大量的数据和图表涌现在副显示屏上。
岑寂的目光在屏幕上飞速扫过,他的大脑像一台超级计算机,瞬间处理着海量的信息。
"一个月前,执行过一次从成都到林芝的航班,遭遇强烈风切变,有过一次4.5G的过载记录。"
"半个月前,在虹桥机场重着陆,垂直G值超过了1.8。"
"A检报告……这里的扭力盒紧固螺栓扭矩复核数据,比标准值高了3%。"
他每说一句,副驾驶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看似孤立的数据点,在岑寂的口中,被串成了一条清晰而致命的逻辑链。
"陆机长,"岑寂转过头,看着陆远航,"你上周遇到的那架飞机,是不是也在最近半年内执飞过高原航线?"
陆远航的瞳孔猛地一缩:"没错!三个月前飞过一次拉萨!"
"那就对了。"岑寂的语气平静得可怕,"问题不出在飞机本身,而出在维护手册上。你们沿用的还是欧洲航空安全局的标准。但他们没有考虑到中国航线,特别是西部高原航线频繁的强气流和高海拔机场起降带来的额外剪切应力。材料的疲劳极限,比设计手册上预估的,至少要提前出现1500个飞行小时。"
副驾驶倒吸一口凉气:"提前1500个小时……那岂不是说,整个机队都有隐患?"
"有这个可能。"岑寂指着屏幕上的结构图,"3号传感器位于主翼梁和机身框架的连接处,这里是典型的应力集中点。常规的无损检测,只能发现已经形成的宏观裂纹。但在那之前,金属内部已经产生了大量的微观损伤,这些损伤在特定的应力下会暂时‘闭合’,让超声波探伤失效。而3号传感器异常的静态读数,就是这些微损伤在机身自重下被‘压出’的悲鸣。"
他的解释,就像一部惊心动魄的悬疑电影,揭示了一个潜藏在飞机钢铁骨骼深处的恐怖秘密。
"那……那现在怎么办?"副驾驶的声音已经带上了颤音,"取消航班?疏散乘客?"
陆远航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岑寂。
他知道,现在做任何决定都需要一个绝对权威的支撑。
岑寂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进行最后的计算。
他忽然开口问道:"这架飞机的数据链,可以实时接通地面数据中心吗?"
"可以!"陆远航立刻回答,"最高权限的加密通道。"
"好。"岑寂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薄得像卡片一样的定制U盘,插进了控制台的接口。
"帮我接通海航地面数据中心的陈启明博士。"
陆远航立刻通过无线电联系地面塔台,转接请求。
几秒后,一个苍老而急切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是岑工吗?我是陈启明!"
"陈博士,长话短说。"岑寂一边调出一个复杂的软件界面,一边说道,"HU7899,左翼3号应力传感器异常。我怀疑是系统性的早期疲劳损伤。现在,我要你立刻组织人,对停在机库里的所有同型号飞机,进行‘锁相热成像’无损检测,重点扫描我发给你的这几个坐标区域。"
"锁相热成像?我们没有这个设备授权……"
"我现在就给你授权。"岑寂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我刚刚把一套算法模型传过去了。用你们现有的红外热像仪,配合高频声波激励源,就能模拟出锁相热成像的效果。数据的判读标准,也在模型里。马上执行,我需要在一个小时内看到结果。"
他的话语,冷静而果断,充满了不容置喙的权威。
电话那头的陈启明博士,也是国内材料学界的泰斗,此刻却像一个学生一样,连声应是。
挂断通讯,岑寂再次转向陆远航:"飞机不能停。如果现在停飞检查,什么也查不出来,还会引起巨大的恐慌。而且,我需要飞机在飞行状态下的实时数据,来验证我的模型。"
陆远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在飞行中……验证?"
"对。"岑寂看着他,眼神坚定得像磐石,"我们要照常起飞。但是在巡航高度,我们需要做一个特定的机动动作,给机翼施加一个精确的载荷,诱导那些‘微损伤’暴露出它们的真实面目。这很危险,但这是目前唯一能抓住这个‘幽灵’的办法。"
在万米高空,驾驶一架可能存在结构隐患的飞机,去做一个非标准的机动动作。
这简直是疯了!
但看着岑寂那双平静到极点的眼睛,陆远航知道,他别无选择。
他必须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拿起机内通话器,用他一生中最沉稳的声音宣布:
"乘务组,关闭舱门,准备起飞。"
与此同时,在头等舱里,那个中年男人正坐立不安。
他看到孟琳从驾驶舱方向走出来,脸色严肃,立刻凑了上去,想打探点什么。
"乘务员,那小子……他到底是什么人?机长找他干嘛?"
孟琳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从他身边走过,对着整个头等舱,用清晰而严肃的口吻说道:
"各位乘客,飞机即将起飞。为了安全,请大家务必在飞行全程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本次航班……可能会有几次比较明显的颠簸。"
05
飞机的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机身开始在跑道上滑行、加速。
头等舱里,那个姓刘的中年男人如坐针毡。
孟琳那句"比较明显的颠簸"像一块石头压在他心上。
他坐过无数次飞机,从没听过起飞前会做这样的"预告"。
这背后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他越想越觉得和刚才那个年轻人有关。
机长亲自请进驾驶舱……这到底是什么通天的人物?
难道是哪个部委的领导下来微服私访?
还是哪个豪门的太子爷?
他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让他后背发凉。
他开始后悔。
他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去招惹那么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年轻人。
自己的那套"社会经验",在那个人面前,就像三岁小孩的把戏,可笑又可悲。
现在,他感觉自己坐的不是舒适的经济舱座位,而是一个火药桶。
飞机以一个巨大的推背感昂首冲入云霄。
窗外的城市灯火迅速缩小,变成一片璀璨的光斑,最后被厚厚的云层彻底吞没。
机舱内的灯光调暗,进入了平稳的巡航阶段。
一切似乎和往常的航班没什么不同。
就在大家稍微放松下来的时候,机身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令人牙酸的震动!
这绝不是普通的气流颠簸!
那感觉,就像是整架飞机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抓住,狠狠地摇晃了一下!
"啊!"经济舱方向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
头等舱里也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紧紧抓住扶手,脸色煞白。
那个中年男人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只有孟琳和几个受过严格训练的乘务员,虽然也脸色发白,但依然强作镇定,来回走动,安抚着乘客:"各位乘客请不要惊慌,这是正常的气流颠簸,请系好您的安全带。"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
与此同时,在驾驶舱里,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右转舵十五度,保持三秒,然后迅速回正!"岑寂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感情,像一个冰冷的机器。
副驾驶的手心全是汗,但他严格地执行着指令。
陆远航则死死地盯着主显示屏。
就在飞机完成那个诡异的机动动作的瞬间,主显示屏上,代表3号应力传感器的那条红色数据线,猛地向上窜起一个尖锐的峰值!
就像心电图上那条代表死亡的直线,突然疯狂地跳动了一下。
"出现了!"副驾驶失声喊道。
"截取数据!放大峰值曲线!"岑寂命令道。
屏幕上,那个尖锐的峰值被放大。
它不是一条平滑的曲线,而是由无数个微小的、阶梯状的波动叠加而成。
"看到了吗?"岑寂指着屏幕,对陆远航说,"这不是传感器过载的信号。这是‘棘轮效应’。每一次微小的阶梯跳跃,都代表着一片金属晶格的屈服和断裂。我们的机翼,正在以我们看不见的方式,一寸一寸地走向崩溃。"
陆远航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他飞了三十年,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金属疲劳的进程。
这比任何一次空中险情都让他感到恐惧。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他艰难地问道。
岑寂的目光在屏幕上快速计算着,他的手指在控制台上调出风速、气压和剩余航程的数据。
"以目前的速度和高度,我们不能再进行任何大的机动。每一次气流颠簸,都在缩短它的寿命。最乐观的估计,在降落前,我们还有百分之二十的‘安全冗余’。但如果再遇上一次刚才那样的强烈风切变……"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空中解体。
"立刻联系地面!"陆远航咆哮道,"让长沙黄花机场清空所有跑道!准备最高级别的紧急迫降!所有消防车、救护车全部待命!"
"来不及了。"岑寂打断了他,"我们现在的位置,离长沙还有一个小时四十分钟的航程。我们撑不到那里。"
驾驶舱里陷入了死一般的绝望。
难道,这三百多条生命,真的要葬身于此?
副驾驶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双手不住地颤抖。
陆远航这位铁血的机长,眼中也第一次流露出了绝望。
就在这时,岑寂却异常平静地抬起头,他的目光穿透了驾驶舱的舷窗,望向了无尽的黑暗。
"陆机长,查一下,我们航线下最近的备降机场是哪里?"
陆远航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刻在地图上查找。
"有……有一个!宜城军用机场!就在我们正下方!但是……"他的声音再次沉了下去,"那是座战备机场,从不对民航开放。而且他们的跑道标准、导航系统,都和我们民航完全不兼容!"
军用机场,尤其是战备机场,跑道更短,冲击力更大,而且没有民航客机所依赖的精密仪表着陆系统。
对于一架翼根存在严重结构隐患的大型客机来说,强行降落在那里,和自杀没什么区别。
然而,岑寂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无人能懂的、奇异的表情。
"宜城……"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陆机长,立刻联系南部战区空管,就说,‘深蓝项目’总工程师岑寂,请求紧急授权,使用宜城机场。"
说完,他缓缓地补充了一句,让整个驾驶舱的人,都彻底石化。
"那里的跑道,是我亲自设计的。"
06
"深蓝项目总工程师……岑寂?"
陆远航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头衔。
他不是军方的人,但"深蓝项目"这四个字,他隐约听说过。
那是国家最高级别的航空航天攻关计划之一,其内容和参与者都属于绝对机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之前所有的"不合理"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难怪他能一眼看穿问题的本质,难怪他有权限调动地面数据中心的博士,难-怪他敢让一架满载乘客的飞机在万米高空做出极限机动。
因为他不是在猜测,他是在用自己制定的规则,来检验自己的造物。
"快!接南部战区!"陆远航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
通过军用紧急频率,联系很快被接通。
当陆远航报出"深蓝项目总工程师岑寂"这个名字时,无线电那头沉默了足足十秒钟。
随即,一个威严而急促的声音响起:"确认身份信息!我们需要最高级别的授权码!"
岑寂接过话筒,报出了一串由字母、数字和符号组成的超长代码。
又是一阵沉默。
这一次,沉默的背后是高速的身份验证。
十几秒后,那个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语气已经完全变了,充满了敬意和绝对的服从。
"岑工!宜城场站全体人员听您指挥!请下达指令!"
岑寂没有半句废话:"清空主跑道,打开所有照明。地勤准备‘应力吸收缓冲带’,铺设在主跑道中段三百米范围。我需要你们的导航信标切换到军用加密的‘猎鹰’模式,把引导数据实时传输给我。"
"收到!保证完成任务!"
通讯切断。
驾驶舱内,副驾驶用看神一样的目光看着岑寂。
所谓的"应力吸收缓冲带",是一种军用机场才有的紧急装备,由特殊复合材料制成,可以在飞机降落时吸收掉大部分的冲击力,极大缩短刹车距离,保护机身结构。
而"猎鹰"模式,更是一套比民航ILS系统精准数十倍的军用引导系统。
这些,都是民航飞行员连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
"岑工……我们没有‘猎鹰’模式的接收终端啊……"副驾驶弱弱地提醒道。
"我们有。"岑寂指了指自己刚刚插入的那个卡片式U盘,"现在,这架飞机就是接收终端。"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控制台上调出一个全新的界面。
那是一个极为复杂的、布满了三维矢量线条和动态数据的引导界面,充满了科幻感。
"陆机长,接下来,飞机的降落由我来半自动引导,你负责手动配合。相信我,这比你闭着眼睛开回去还要安全。"
陆远航重重地点了点头。
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将自己和全机三百多人的性命,完全交给了这个年轻人。
飞机开始下降高度。
机舱内,乘客们刚刚从第一次剧烈颠簸的惊恐中缓过神来,却发现飞机正在以一个异常陡峭的角度下降。
窗外的景色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能看到下方地面上星星点点的灯火。
"怎么回事?怎么就下降了?还没到长沙啊!"
"天哪,我们不会是要坠机了吧!"
恐慌像瘟疫一样再次蔓延开来。
那个姓刘的男人,此刻已经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双手死死抓住座椅扶手,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是在祈祷还是在咒骂。
孟琳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广播系统。
她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遍了整个机舱,清晰、镇定,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各位乘客,请注意。由于航路前方出现极端恶劣天气,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本次航班将备降至前方最近的机场。我们拥有全球最优秀的飞行员和最可靠的飞机,请大家相信我们。请保持镇定,系好安全带,我们很快就会安全落地。"
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却在绝望中给了人们一丝希望。
虽然大家依然恐惧,但秩序并未完全崩溃。
孟-琳放下话筒,手心全是汗。
她望向驾驶舱的方向,心中默念:岑先生,陆机长,拜托你们了。
而此刻的驾驶舱,正上演着人类航空史上堪称奇迹的一幕。
"高度三千,速度280节,襟翼打开十五度。"
"收到。"
"‘猎鹰’信号已锁定。引导路径开始生成。注意,跑道比常规民用跑道短了八百米,我们必须在第一个接地区精准着陆。"
"明白!"
"风向修正……侧风每秒五米。计算修正角……1.2度。陆机长,保持机头向左偏1.2度。"
岑寂的声音就像节拍器,精准地控制着降落的每一个步骤。
他的眼睛里,只有那些不断跳动的数据和线条。
副驾驶则完全看呆了,他发现,岑寂不仅懂结构,他对飞行控制、空气动力学、导航系统的理解,甚至超过了绝大多数王牌飞行员。
这不是工程师,这是一个全能的怪物。
飞机对准了地面上那条灯火通明的"伤疤"——军用机场的跑道。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起落架放下!"
"起落架已锁定!"
"高度一百米!准备接地!"
就在飞机即将接触地面的瞬间,警报声突然尖锐地响起!
是3号应力传感器!
那条数据线,再次疯狂地向上飙升,突破了之前的所有峰值,冲向了代表结构崩溃的红色临界线!
"不好!机翼撑不住了!"副驾驶失声大叫。
07
"加大油门!复飞!"
在警报响起的0.1秒内,陆远航的本能反应就是推动节流阀,试图将飞机重新拉起。
这是每一个飞行员刻在骨子里的操作,在降落的最后阶段遭遇重大故障,复飞是唯一的生路。
"不准复飞!"
岑寂的声音如同炸雷,他的手死死地按住了陆远航的手。
"现在复飞,拉升的瞬间应力会直接扯断左翼!我们会在空中解体!"岑寂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瞳孔中倒映着那条即将触顶的红色数据线,"相信我设计的跑道!"
陆远航的手僵在了节流阀上,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
理智告诉他岑寂是对的,但三十年的飞行本能却在疯狂地尖叫着让他拉杆。
这短短一秒钟的对峙,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最终,陆远航松开了手。
他选择相信科学,相信眼前这个创造了奇迹的年轻人。
飞机以一个沉重的姿态,狠狠地砸向了跑道!
"砰!"
一声巨响,整个机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在机舱内,感觉就像是汽车以高速撞上了一堵墙。
所有的乘客都被安全带死死地按在座位上,但那股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很多人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那个姓刘的男人,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然而,预想中更可怕的翻滚和解体并没有发生。
飞机在接触到跑道中段那片颜色略深的"应力吸收缓冲带"后,像是陷入了一片柔软的泥沼,速度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迅速下降。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被一种沉闷的"嗡嗡"声所取代。
驾驶舱内,岑寂和陆远航死死地盯着屏幕。
那条代表着死亡的数据线,在飞机接触缓冲带的瞬间,奇迹般地停止了攀升,然后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迅速回落到了安全值以下。
"成功了……"副驾驶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
飞机滑行了不到一千米,便稳稳地停在了跑道尽头。
窗外,十几辆军用消防车和装甲救护车呼啸而至,将飞机团团围住。
但他们没有喷洒泡沫,只是静静地待命。
驾驶舱内,一片死寂。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笼罩着每一个人。
陆远航靠在椅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看着身旁依然平静的岑寂,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感激,有敬畏,还有一种身为前辈被后辈彻底超越的感慨。
"岑工……"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化为两个字:"谢谢。"
岑寂摇了摇头,解开了安全带。
"别谢我。现在,才是麻烦的开始。"
他站起身,打开了驾驶舱的门。
门外,孟琳正焦急地等待着。
看到岑寂出来,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岑先生,乘客们……"
"安抚好他们。告诉他们,我们安全了。等待地面人员安排下机。"岑寂交代了一句,便径直走向机舱。
此刻的机舱内,虽然没人受伤,但弥漫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恐慌和茫然。
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岑寂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他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准备拿起自己的外套和电脑包。
就在这时,那个姓刘的男人,颤颤巍巍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脸色惨白,眼神涣散,看到岑寂,他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又像是看到了催命的阎王。
他几步冲了过来,在离岑寂两步远的地方,"扑通"一声,竟然直接跪了下来!
"大……大师!不,神仙!活菩萨!"他语无伦次,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我不该跟您抢座位!我不是人!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条狗命吧!"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自己扇自己的耳光,啪啪作响。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整个头等舱的人都惊呆了。
他们不明白,这个刚才还嚣张跋扈的男人,为什么会突然做出如此卑微的举动。
但一些脑子转得快的乘客,已经开始将之前发生的一切串联起来:年轻人和男人争吵,年轻人被请进驾驶舱,飞机出现剧烈颠簸,空姐宣布备降,最后是那次堪称撞击的恐怖降落……
一个可怕但又最合理的猜想,在他们心中慢慢浮现。
是这个年轻人,救了整架飞机的人!
岑寂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这种戏剧性的场面。
他弯下腰,想去拿自己的东西。
那个男人却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嚎啕大哭:"您别走!您受我一拜!是我狗眼看人低,差点害了大家!您要怎么罚我都行,别不理我啊!"
他真的吓破了胆。
在他朴素的世界观里,能让飞机转危为安的,不是神仙就是活佛。
他冒犯了神仙,他怕遭到报应。
岑寂的动作停住了。
他看着这个抱着自己大腿,涕泗横流的男人,眼中没有鄙夷,也没有快感,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
他没有再试图挣脱,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越过男人的头顶,望向了舷窗外那些闪烁的红蓝警灯。
他知道,这场降落,只是一个序章。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地面上等着他。
08
舷梯车很快对接完毕。
舱门打开,一股清冽而陌生的空气涌了进来,混杂着泥土和航空煤油的味道。
一群身穿深蓝色连体工作服、神情肃穆的军装人员登上了飞机。
他们没有携带武器,但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干练气息。
为首的是一位肩扛大校军衔的中年军官,他面容刚毅,眼神锐利。
他径直穿过惊愕的乘客,在孟琳的指引下,来到了岑寂面前。
跪在地上的刘姓男人看到这阵仗,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哭嚎声都小了下去。
大校没有理会他,而是对着岑寂,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岑工,我是宜城场站站长,高建军。奉上级命令,前来接您!"他的声音洪亮而有力。
岑寂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高站长,辛苦了。乘客的疏散和安置,就拜托你们了。"
"这是我们的职责!"高建军毫不犹豫地回答,随即下令,"警卫连,协助机组人员,组织乘客有序下机!医疗组,对所有乘客进行初步检查和心理疏导!"
命令被迅速执行。
士兵们开始引导乘客离开座位。
这一下,所有人都明白了。
那个年轻人,不仅是救了他们命的英雄,更是一个连大校都要恭敬行礼的大人物。
之前那些窃窃私语,说岑寂票来路不明、没有素质的乘客,此刻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们的脸上火辣辣的,充满了羞愧和后怕。
如果因为他们的起哄,真的让这个年轻人换了座位,那后果……他们不敢想。
刘姓男人彻底瘫软在了地上。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招惹的,是一个他连仰望资格都没有的存在。
那种来自更高维度的碾压,让他连嫉妒和怨恨都生不出来,只剩下纯粹的恐惧。
岑寂没有再看他一眼,对高建军说:"带我去看看飞机。"
两人走下舷梯,来到了停机坪上。
巨大的探照灯将整架波音客机照得通亮。
几十名地勤和技术人员已经围在了左翼下方,各种精密的检测仪器正在紧张地工作。
岑寂戴上一副特制的手套,直接钻到了机翼根部。
他用手指轻轻拂过那片看似光滑的蒙皮,目光专注得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高建军和几位机场的技术专家跟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看这里。"岑寂指着3号传感器附近的一排铆钉,"看到这圈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粉末了吗?"
技术专家们凑过去,用强光手电一照,果然,在其中几颗铆钉的边缘,有一圈极淡的、类似盐霜的痕迹。
"这是……铝合金的氧化物?"一位专家不确定地问。
"不。"岑寂摇了摇头,"这是‘微动磨损’的产物。在人眼和常规仪器看不到的微观层面,这里的结构已经发生了数百万次的相对位移和摩擦。这些粉末,就是被磨下来的金属碎屑。它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在蒙皮之下,主翼梁的连接处,已经形成了贯穿性的疲劳裂纹。"
听到"贯穿性疲劳裂纹"这几个字,在场的所有技术人员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意味着,这架飞机的左翼,在降落前,几乎只靠着一层薄薄的蒙皮和运气连接在机身上。
任何一个剧烈的动作,都可能让它当场断裂。
高建军的后背也冒出了冷汗。
他转向岑寂,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由衷的敬佩:"岑工,您又一次挽救了数百个家庭。"
岑寂没有回应这份赞誉,他站起身,脱下手套,语气恢复了之前的疲惫。
"这不是胜利,高站长。这暴露了我们整个民航维护体系的一个巨大漏洞。一架飞机出了问题,我们可以修。但如果标准出了问题,那将是灾难性的。立刻将我的初步诊断报告,连同地面数据中心的结果,加密上报给民航总局和‘深蓝’项目组。我要求,立刻停飞国内所有同型号的七百多架飞机,进行全面排查。"
"停飞所有同型号飞机?"高建军震惊了。
这可不是一个小决定,它将对整个国家的航空运输系统造成巨大的冲击,带来难以估量的经济损失。
"必须这么做。"岑寂的语气不容置喙,"经济损失可以弥补,人的生命不行。我们赌不起。"
高建军看着岑寂坚定的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明白!我马上去办!"
就在这时,一个参谋快步跑来,在高建军耳边低语了几句。
高建军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他对岑寂说:"岑工,乘客已经全部疏散到临时休息室了。不过……有一个人,指名道姓要见您。就是刚才飞机上那个……"
岑寂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最不想应付的就是这种事。
"不见。"
"他说……他愿意把他公司一半的股份转让给您,只求您能见他一面,跟他说句话。"高建军补充道。
岑寂愣了一下,随即感到一阵荒谬。
他摇了摇头,朝着临时搭建的指挥部走去。
"高站长,你告诉他。有些东西,是用钱买不到的。比如,尊严。他的和我的,都是。"
09
临时指挥部里,气氛紧张而肃穆。
来自南部战区、民航总局和国家安全部门的视频会议已经接通,巨大的屏幕上,是一个个神情凝重的面孔。
岑寂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地听着各方汇报。
"……报告岑工,根据您提供的算法模型,我们连夜对全国17个主要机场的同型号飞机进行了抽样检测。目前已完成的38架飞机中,有11架,在相同位置发现了不同程度的微动磨损和早期疲劳迹象!您的判断完全正确!"地面数据中心的陈启明博士声音激动。
"民航总局已经下达最高指令,从今日零时起,国内所有该型号飞机全部停飞,等待进一步排查。各大航空公司正在紧急调整运力,预计未来72小时内,将会有超过三千个航班被取消或延误……"民航总局的代表面色沉重。
"……我们已经成立了联合调查组,将对飞机制造商提供的维护手册和材料标准,进行重新评估。初步怀疑,欧航局的标准,并未完全考虑到我国复杂地理环境和高强度使用频率带来的加速老化问题……"
一条条信息汇集而来,印证了岑寂的判断,也揭开了一个足以震动全球航空业的巨大隐患。
在座的所有人,看着那个从始至终都异常平静的年轻人,心中都充满了敬畏。
是他,以一人之力,避免了一场潜在的、波及全国的巨大灾难。
会议一直开到天亮。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时,岑寂终于合上了面前的电脑。
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那种熟悉的虚脱感再次袭来。
高建军递过来一杯热茶:"岑工,辛苦了。后续的事情,联合调查组会跟进。我们已经为您安排了休息室,还有专机,随时可以送您回长沙。"
"不了。"岑寂摇了摇头,"我坐最早一班高铁回去就行。"
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充满紧张和严肃气氛的地方,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宁静的小世界里。
他那个被强行中断的假期,虽然只剩下最后一天,他也想好好珍惜。
高建军还想再劝,但看到岑寂脸上的疲惫和坚持,便没再多说。
他知道,对于这样的人,任何世俗的安排都是一种打扰。
"好。我派车送您去高铁站。"
半小时后,一辆挂着军牌的黑色越野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宜城高铁站的VIP入口。
岑寂谢绝了高建军的陪同,自己一个人提着简单的行李,走进了候车大厅。
清晨的高铁站人来人往,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叫卖声、拖着行李箱的轮子声、孩子们的嬉笑声……这些嘈杂的声音,在岑寂听来,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悦耳。
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再次戴上了他的降噪耳机。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安心地,等待那趟真正能带他回家的列车了。
然而,就在他闭上眼睛,准备小憩片刻时,一个身影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岑寂睁开眼,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孟琳,那个在飞机上给了他一杯温水,也曾试图"调解"矛盾的乘务长。
她换下了制服,穿着一身便装,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和感激。
"岑先生,真巧,您也坐这趟车?"她的声音有些不确定。
岑寂点了点头。
"我……我是来专程感谢您的。"孟琳深深地鞠了一躬,"昨天……谢谢您。您救了我们所有人。"
她的眼中,闪着晶莹的泪光。
作为亲身经历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昨天他们离死亡有多近。
"是陆机长和所有机组成员共同努力的结果。"岑寂平静地说。
"不一样的。"孟琳摇了摇头,她看着岑寂,鼓起勇气问道,"我只是想知道,昨天在飞机上,您为什么一开始不表明身份呢?如果您早点说,那个姓刘的……根本不敢那样对您。"
这也是她想了一晚上的问题。
以岑寂的身份,他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免去所有的麻烦。
但他没有。
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忍受。
岑寂看着她,沉默了片刻。
他想起了自己选择这份工作的初衷。
不是为了名利,不是为了地位,只是因为喜欢那种在微观世界里,寻找宏观真理的纯粹。
他享受的是解决问题的过程,而不是解决问题后带来的光环。
他的身份,是他的工具,而不是他的勋章。
他不想,也不需要在日常生活中,去佩戴它。
"因为……"岑寂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在那个座位上,我不是什么工程师。我只是一个想回家,睡个好觉的普通人。"
孟琳愣住了。
她看着岑寂那双疲惫但清澈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
是啊,脱下所有的身份和光环,他们都只是一个个普通的,渴望安宁的凡人。
就在这时,高铁开始检票的广播响了起来。
岑寂站起身,对孟琳礼貌地点了点头,转身汇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孟琳看着他那略显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闸机口。
她知道,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个改变了她一生的男人。
但这个背影,和那句"我只是一个想回家,睡个好-觉的普通人",将永远刻在她的记忆里。
这,或许就是真正英雄的模样。
他们肩负着拯救世界的责任,却只渴望着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不被打扰的周末。
10
高铁在湘江平原上飞驰。
窗外,是连绵的、郁郁葱葱的稻田,充满了南国的湿润与生机。
岑寂靠在窗边,耳机里放着一首舒缓的纯音乐。
他终于睡着了,睡得很沉。
在梦里,没有冰冷的数据,没有致命的裂纹,只有故乡童年时,外婆家门口那棵巨大的香樟树,和满树的蝉鸣。
这趟归途,虽然一波三折,但终点,总归是温暖的。
列车缓缓驶入长沙南站。
岑寂被到站的广播惊醒。
他伸了个懒腰,感觉过去三天三夜的疲惫,仿佛都被这短暂而深沉的睡眠涤荡一空。
他走出车站,扑面而来的是长沙特有的、混杂着潮湿空气与辣椒香味的气息。
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他没有打车,而是选择去坐地铁。
他享受这种混迹在人群中,不被任何人注意的感觉。
地铁上,人们都在低头看着手机。
屏幕上,各种新闻APP都在推送着同一条加粗的头条:
新闻下面,是数以万计的评论。
有人恐慌,有人猜测,有人抱怨自己的行程被打乱。
岑寂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这些,都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了。
他的世界,现在只剩下回家,吃一碗母亲做的辣椒炒肉。
然而,当他走出地铁口,准备换乘最后一趟公交车时,他的手机,那个他专门用来处理"深蓝项目"相关事务的加密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打开一看,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超短信息,没有签名,只有一个单词。
但这个单词,却让岑寂的瞳孔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他刚刚放松下来的身体,瞬间再次绷紧。
周围热闹的市井气息,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寒流瞬间冻结。
那条信息的内容是:
"Reichenbach."
莱辛巴赫。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名字。
这是世界航空史上一个著名的谜案。
上世纪八十年代,一位名为卡尔·莱辛巴赫的顶尖飞机应力分析专家,在发现某型号飞机存在致命设计缺陷后,准备公开报告的前一天,离奇地坠楼身亡。
官方结论是自杀,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被自杀"了。
他发现的那个缺陷,直到十年后,发生了数次惨烈的空难,才被世人所知。
"莱辛巴赫",在他们这个极小的圈子里,是一个黑话,一个代号。
它只代表一个意思:你所发现的,不是一个技术问题,而是一个人为的、试图被掩盖的阴谋。
有人,不希望这个真相被揭开。
岑寂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向四周川流不息的人群。
那些看似普通的行人,那些和他擦肩而过的面孔,在此刻,似乎都变得可疑起来。
他感觉到,在某个他看不见的角落,有一双或数双冰冷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
他立刻删除了那条信息,然后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
"是我。"
电话那头,是高建军的声音,但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沉稳,充满了急促和震惊。
"岑工!出事了!我们刚刚拿到了HU7899的黑匣子数据。经过你给的密钥解密,我们发现……3号传感器的异常数据,在起飞前三分钟,被人为地用一段虚假信号覆盖过!有人试图在起飞前,用一个更小的‘假故障’,来掩盖那个致命的‘真故障’!"
岑寂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明白了。
HU7899上发生的,根本不是一次偶然的故障。
这是一场谋杀。
一场精心策划的、目标是全机三百多人的大型谋杀。
而那个妄图用经济舱换他头等舱座位的刘姓男人,那个看似荒诞的开端,或许,也并非巧合。
那场争吵,制造了混乱,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为某个藏在暗处的人,争取到了最后操作的宝贵时间。
甚至,他自己会出现在这架飞机上,也是对方计划中的一环吗?
一个局中局?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现。
如果不是陆机长认识他,如果不是他恰好是"深蓝项目"的总工程师……这架飞机,本该在飞到一半时,悄无声息地在空中解体,然后被定性为一次普通的、由金属疲劳引发的空难。
所有的秘密,都将被永远地埋葬在数千米的深空和燃烧的残骸里。
岑寂缓缓地放下了手机。
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第一次感到了一丝寒意。
他的假期,结束了。
不,或许,从他踏上那架飞机开始,他就已经踏入了一个巨大的、横跨全球的阴谋漩涡。
一场由他亲手揭开,也必须由他亲手终结的战争。
他抬起头,望向天空。
一架飞机正从城市上空飞过,留下长长的白色尾迹。
他的眼神,不再有疲惫和迷茫,只剩下如寒冰般坚硬的决绝。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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